午后康宁殿,太后小憩醒来,一行人伏侍梳洗罢,用着下午茶,宫女锦纹急匆匆来报:“太后,林婕妤出事了!”太后眼皮一突,强自镇定:“怎地了?”锦纹愁云面目道:“用罢午膳在院子里散步,凭空忽坠下一只血淋淋将死的大雁,恰掷在她脚上,骇惊的大大摔了一跤,见红了,人也晕厥了过去。”
太后眼眸一沉,微不可闻地闪过寒芒:“有人不想她诞下这胎,无知蠢物!明明怀的公主,也值得这番下作!”锦纹道:“那雁在地上扑棱了好一会子才断气,把昕薇馆的宫人们吓得不轻,这会子拿到了太医署查验,试了银针,无有毒,为箭矢所伤,不过检出喙中含着致幻致哑的药粉,想是不想大雁挣扎发声,外墙抛进可能较大,可叹当时值哨的内监都在耳房用饭,无人路过可见。”
太后冷笑:“既要行凶,自然布置的天衣无缝,林婕妤如何了?”
锦纹道:“已醒了,郑太医施了金针,又服了紧急保胎的丸药,出血不大,没伤了胎胞,幸而摔地时手臂吃力,垫在了身子底下,手腕错了位,人惊吓得狠了,一直淌泪,柔怯怯,怪可怜见的。”
太后长吁一口气:“胎儿无事便好,是个有急智的,也聪慧,不枉皇帝宠爱她。”
锦纹又道:“皇后娘娘一直守着,亲喂的药,也陪着流泪,奴婢回来时,陛下銮驾也到了。”
太后起身:“哀家也去瞧瞧。”
昕薇馆芳尘堂,西侧一个圆月形的落地隔窗扇,挂着水晶珠帘,直通后头的小院,院中百卉含英,锦花绣草簇簇,花卉局又挪来了许多新开的山茶和芍药,有风吹来,香气袭人,帘动叮咚。帘下置着一架凤首箜篌,旁边一个绣白玉兰的素织罗蒲团。
一身明黄龙衮的皇帝坐在琉璃榻边,女子面白如纸,额头挂着几滴冷汗珠,身躯半倚着皇帝臂膀瑟瑟发抖,如寒风中的小草,右臂缚着白纱吊在颈上,细细地啜泣着,梨花带雨打湿皇帝的袍角,虽服了药丸,疼痛止消了大半,可那灼辣辣的滋味依旧啃噬的痛苦难耐。皇帝静静抱着她,眼底隐隐淌着疼惜。
皇后在旁也不停用帕子拭泪,门外传唤太后圣驾至,皇帝连忙起身,林婕妤也挣扎着起被皇帝按住了肩,对她示以手势,太后忧心忡忡地进来,皇帝和皇后分别请了安,林婕妤强撑着要行礼,太后忙近前阻止:“我的儿,可莫动弹,仔细闪腰。”
林婕妤颔首应是,满目泪娟娟,我见犹怜,太后坐到塌边,瞧了瞧伤势,啧啧心疼道:“可受苦了,不知哪个混球猎伤了雁,恰就落在了你院中,疼煞了吧?”林婕妤蜻蜓啄水般点点头,含着哽噎:“只要龙胎无恙,便是嫔妾断指残臂也值得。”太后拍拍她的另一只手:“好个知书达理的孩子,又有才华,这婕妤的位份委实屈就了你。”转头向皇后,语气立刻带了威严:“晋升她为充媛罢。”
皇后立刻愁云尽消,喜滋滋道:“臣妾这就让人去通知六尚局省准备。”
林婕妤低眸,恬淡宠辱不惊,皇帝忽然道:“不着急,待她好了再册封也不迟,或等孩儿诞下。”
皇后点头应是,心头掠过一阵寒意,直向四肢百骸漫去,依旧笑望着林婕妤,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,太后也道:“是了,你现在不能走动,以后几月怕都要卧床,待孩儿出来再行册封礼,不过哀家即说了,今日以后你便是充媛了。”
林充媛又谢恩,太后转对皇帝,嗔怪道:“你也是当爹的人了,该知道这关头谁轻谁重,瑜儿病后初愈,不好一直让她侍寝,她向来善解大义,不会计较这个,那慕容充仪生的妖精模样,哀家一见就不喜欢,你平时宠她也便罢了,此时皇嗣最重,近几日多多来陪陪纯涵,女人生育不易,好歹让她心情舒畅些,以保将来生产顺利。”
皇帝拱手:“儿子知道了。”
皇后翼翼期期道:“臣妾有个请求不知当不当讲?”太后道:“直说无妨,只要对龙胎有益,哀家无有不允的。”皇后福一福:“林妹妹那日与臣妾说,自来了宫里近一年有余,未曾与母亲见得一面,舐犊情深,日夜思念的紧,臣妾感同身受,望请太后和陛下体恤,将林家姨娘接进宫里来,小住些时日,以慰藉妹妹思念之心,略当尽尽孝道。”
林充媛心跳加快,几乎要对皇后伏地膜拜,泪水猛然滚滚急流涌下,瞬间淋湿了下颔,紧紧咬唇,强忍着却怎么也克制不住。
自来有有品阶的外命妇才可奉诏入内廷,参加宫中节庆大典,俱是正室诰命,从正一品国夫人到九品孺人,本朝诰命皆为公卿士大夫官眷荫封,或妃御九嫔之上的母家敕封,授霞帔凤冠,册以诰书,钤以印鉴,享俸禄,三品郡夫人以上出行有仪仗,妾室无资格受封,林纯涵父亲正是林国公林鉴,母亲只是一个通房,且林国公内宠众多,女儿也多,从不受正眼相待,自幼在下房长大,当成半个奴婢,自偶然窥见天颜有幸入宫之后母亲才得了抬举,升了姨娘,脱了奴籍,但为妾仍是微贱之身,无踏入宫门的资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