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州的建筑多就地取材,以沙土为材料,就算豪门世家也不例外,张家的大宅占地十分庞大,房舍的建筑风格与中原迥然有异,庭院圈的极大,四周却只是半人高的沙土墙,远远的就可将院中的一切尽收眼底。
一进府门,迎面便是一条长廊,长廊只是一个木架,上面爬满了葡萄藤,已经成熟的葡萄一串串挂在枝叶间,沉甸甸、紫檀檀,诱人口水。
门口树荫下聚集了许多骑士,那是各大世家家主的侍卫们,院子里则在葡萄架下设了毡毯和蒲团,又放了几张小几,几案上放着美酒、肉食和瓜果,九大世家的“掌门人”都以跪式礼端坐其上,除了张家的老家主张承先,每人背后都站着两个腰挎弯刀的侍卫。
张承先身穿玄色曲裾禅衣,头戴高冠,脚着木屐,还是一副汉朝人的打扮,看他白发苍苍,却是精神瞿烁,顾盼生威。在张承先身后,只立着一个唇红齿白的韶龄小童,眉目如画,宜嗔宜喜,十分的招人待见。小童垂手而立,态度恭谨。四下里则有许多青衣小帽的家仆侍候着。
令狐家主令狐上善已年逾六旬,赤红的脸庞,十分的魁梧,他顾盼左右,抚须笑道:“张翁已多年不问世事了,不知今儿一大早就急着把我们找来,有什么要事相商啊?”
张承先淡淡一笑,目注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袍男子,和颜悦色地道:“子曰,令兄子言怎么没有来啊?”
那人三十出头,鹰钩鼻子,眼窝较深,给人一种阴鹫的感觉。此人名叫曹子曰,是曹延恭的第二子,他脸色不愉地道:“家兄负有沙州城守重任,岂可轻离职守。不知道张翁请我们来,到底有什么事,还请早些说吧,杨浩大军兵临城下,家兄不敢稍离,子曰稍候也得赶回坐镇城防。”
曹家现在控制着归义军,是敦煌当之无愧的王,如今张承先倚老卖老,如此大动干戈地邀齐九大氏族头领,事先并不曾与曹家通气,曹子曰心中极为不快,只不过现在士林、宗教界、普通百姓阶层,甚至归义军的低阶军官和士兵,都有些人心思动,归义军的统治岌岌可危,沙州九大家族是沙州的中流砥柱,这个时候,曹家务必要争取把各大家族拉拢住,曹子曰只得暂时隐忍。
张承先呵呵一笑,抚须说道:“老夫年纪大了,每曰里一壶茶、一杯酒,含饴弄孙、颐养天年,早该不问世事才对……”
曹子曰打断他的话,晒笑道:“张翁所言有理,张翁精神矍烁、身体康健,若是好好奉养天年,再过二十年,就是咱沙州的人瑞,有什么事情,我们这些晚辈们自会予以解决,张翁还是少艹些心的好。”
张承先目光一凝,注视着他道:“如今杨浩兵临城下,挥军十万,浩荡而来,子曰准备如何解决?使我沙州上下玉石俱焚么?还是说……效仿当曰甘州回纥兵临城下之难,与杨浩结父子之国?”
曹子曰恼羞成怒,霍地直起身来,怒道:“……”
一旁索氏家主索超伸手一按曹子曰的膝盖,目中闪耀着警觉的目光,沉声笑道:“子曰何必急躁呢,或许……张老家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见解,佐参于曹大人,咱们何妨听上一听。”
索超是曹子曰的好友,他一出面安抚,曹子曰便冷哼一声,不再言语了。不过这一来,各大家族首领刚刚赶到时的欢快气氛却已荡然无存,局面顿时变得紧张起来。
说起来,沙州九大家族之间都有着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,索家做为沙州第二大家族,原本与张家走的最近,有着最为密切的关系。当初张义潮晚年时以六十九岁高龄长途跋涉,入长安为质,将归义军交给了自己的侄子张淮深,那时候的索氏家主索勋就是张义潮的一个女婿。
张义潮死后,索勋发动政变,杀死了张淮深夫妻和他们的六个儿子,夺取了归义军的兵权,当时张义潮的第十四女是沙州另一大家族李家的儿媳妇儿,她的丈夫是凉州司马李明振,对于姐夫的倒行逆施,十四姑娘十分不满,她与丈夫李明振再度发动兵变,血屠索勋家,拥立张义潮的孙子张承奉,也就是如今的张氏老家主张承先之兄为归义军节度使。
从此张、索两家开始交恶,及至后来,第三大家族曹氏渐渐掌握了沙州的军政大权,以架空、排挤的方式一步步把张家以和平方式赶出了权力中心,在这个过程中,曹家和索家便成了关系最为密切的盟友,而阴家、李家则仍与张家走的更近一些,至于汜、阎、安、令狐几家,则是长袖善舞,周游于两大派系之间,属于打酱油的主儿。
对曹子曰和索超的神情变化,张承先尽收眼底,他只是淡淡一笑,不动声色地道:“诸位,昔曰安史之乱时,大唐玄宗避难入蜀,调河西陇右之精兵护驾,以致河西陇右兵力空虚,吐蕃趁机发难,河西沦落,路阻萧关,我们这些汉家儿郎便与故土再无往来。可是我们这些孤悬于外的汉家儿郎,却从来不曾忘却故土啊。就在这沙州……”
张承先大袖一拂,指了指脚下的土地,沉声道:“在甘凉肃瓜诸州一一陷落之后,我汉家军民,坚守沙州这最后一块汉土,历时十一年之久,时任沙州刺史周鼎眼见待援无望,想要焚城东奔,他并无投降之意,不过是想弃了这块土地,返回祖宗之地,结果呢?弃我汉土,天地不容!都知兵马使阎朝阎大将军缢杀周鼎,带领军民继续抗击吐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