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九默然片刻,说道:“不错,这个有心做皇帝的大英雄,就是我们的爹爹。”
他长叹一声道:“那几十年,天下各处豪杰并起,立国称帝如同儿戏,如果爹爹当初真能一统七宗五姓,哪里还有今曰的汉国、唐国和宋国,这天下,都要姓卢了。可惜……可惜他终究是功亏一篑,事机败露,遭至其余六宗合力反击,一夜之间,我卢氏的势力被消灭的消灭、吞并的吞并,更有许多见利忘义之徒,弃了爹爹依附其余六宗。
他们六宗,灭我卢姓宗族,占我卢姓财富,血海深仇,我恨不得把他们都锉骨扬灰方消此恨。可是……谈何容易啊,他们或以经商、或以从政、或为一方土豪,已经与各方势力连成一片,塞北、江南、南诏、东海、西羌,处处都有他们开枝散叶,而且行藏隐秘,就是做皇帝的,除非把自己的子民杀光了,否则也不敢保证就能把他们的根都挖出来,穷我一生之力,又如何办得到?”
卢一生少不更事时就离开家园,对父亲自无雁九那么深的感情,江湖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,他做了这么多年的贼,耳濡目染,自也受其影响。这件事中,分明是他父亲要把其余六宗一网打尽,这才遭到反噬,在他看来实在怨不得人。不过……帮亲不帮理,虽说气势上不免弱了几分,他对其余六宗的愤恨却是不曾稍减。
卢一生道:“哥哥,我如今才知道来龙去脉,依方才所言,唐、秦两家也只是继嗣堂一个表相,而光是唐、秦两家任何一家,穷我一生之力也未必铲平得了,这报仇大计,是得缓上一缓了。可是,留在丁家,难道就能光复我卢氏?”
雁九道:“当初遁入地主豪绅人家充作奴婢,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,只为逃得姓命,哪里还能挑肥拣瘦计较许多?及至后来,我年岁渐长,我想,长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,可是,咱们两手空空,如何东山再起?必得再有一个助力,我便想到了眼皮底下的丁家,此其一。
其二,我穷二十年之力,等着二少……”他说顺了嘴,在兄弟面前唤起儿子名字时,顺口仍要称他二少爷,语音一顿,神色不免有些苦涩:“我耐心等着业儿长大,要不动声色地把丁家拿过来,图谋的就是方便我在幕后行事。我知道继嗣堂的一些经营方法和从业方向,粮食,正是他们十分在意的一桩。不瞒说,早就有人来找过老……找过丁庭训,想要与丁家合作,可是那老东西不肯让人沾惹他家族一手指头,哪怕对方的许诺花团锦簇,还是被他拒绝了,否则,丁家的局面何止是今曰模样,恐怕早如唐、秦两家一样,成为西北数一数二的大豪了。我怀疑,那来与丁庭训接洽的人,就是继嗣堂的人。可惜,这事端地机密,纵然对我这心腹之人,丁老儿也是语焉不详。
我虽恨继嗣堂,但是我卢氏要从新崛起,又离不开他们的帮助啊。我是见不得光的人,继嗣堂做事,向来谨慎小心,一旦决意拉拢某人入伙,必然深究其三代来历。我幼年经历,一旦查起来就是一片空白,无从弥补,一着不慎,还要暴露我们的身份。如果有丁家做掩护,那自然再妥当不过。
所以,我耐心等着业儿长大,再把丁家家业抢过来,交给业儿打理,我自会从旁辅佐,并用些法儿引起那继嗣堂注意。那时,丁庭训老儿已死在我手,新主甫立,他们必然再来招揽,我们就可以……”
他冷冷一笑道:“借肋继嗣堂之力,我卢氏自能东山再起,如今天下已有定势,人人皆知北汉、南汉还有那唐国李煜难成气候,得天下者必是赵大。只要天下安定,乱势不再,天下便有了王法。那时我卢氏又已雄踞一方,便是公然恢复了身份,继嗣堂也不敢冒天下之大讳,再对我们穷追猛打。”
卢一生听到这里方知就里,他微微蹙眉道:“可是……业儿根本不知自己来历,他会相信的说么?会听任的摆布么?再说,我虽不常来,也有耳闻,业儿似乎……有些不堪琢磨。”
雁九苦苦一笑:“何止不堪琢磨,简直是……,唉,哪怕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,也会教出不堪造就的太子,何况是我。这是唯一不在我掌握之中的事情。我是个家仆,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的,丁老儿最重上下尊卑,我怎么能管教他的二公子?丁老儿宠溺他,我本想这是件好事,谁料这学好不易学坏不难,到后来,我为了继续留在业儿身边,也为了不让那丁老儿对业儿心生厌弃,还得帮他遮掩那些风liu浑账事,做爹的做到这份儿上,实在是我的悲哀。”
他默然片刻,又振作道:“不过,人总会长大的,少年风liu荒唐,未必不成大器。至于业儿的真正身份,他现在当然不知,大事未成,我怎敢告诉他,幼年时不能说,成年后事机尚未成熟,以他没有成府的样子,若是被他知道,难免露出破绽,等到一切在我掌握之中的吧。那时我能对他予取予夺,他还会不信我?若是真个不信,咱们便用滴血认亲的老法儿,他总该信了吧?是我的儿子,总假不了的。”
卢一生重重地点点头:“如今说来,我倒觉得还是大哥的法子妥当一些。既如此,就依大哥,要杀的那人在哪里,我去寻个机会除掉他,便回山寨。”
雁九摇头道:“此一时,彼一时也。我原本担心丁老儿会让那小畜牲认祖归宗,我总不能把丁家的人都用计杀了,那样太过招人耳目。如今么……丁老儿已把他打发了,听丁老儿口气,并无意将他认回,此人已不足为惧。再加上丁家正遇一桩大难事,他也顾不上那个孽障了。再给我一个月时间,我就能把丁家顺利转到业儿手上,那人已无足轻重。倒是能攀上北国皇帝,这是难得的机遇,乃是头等大事,且立即赶去为他效命,将来,我卢家若有北国这条连继嗣堂可能未也涉足的关系,势必更受他们青睐,要重新崛起也容易的多。”
卢一生颔首道:“一切依大哥就是,我且再歇息半曰,傍晚就走。对了,丁家出了甚么大事?”
雁九似笑非笑地道:“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而已。丁家在霸州的靠山倒了,还牵连到了丁家,丁庭训正为此事烦恼。不过这桩难处,不会把丁家毁了,倒是不必太过担心。”
“丁家在霸州的靠山?是说……霸州知府?”
“不错,”雁九道:“大宋趁着北国内部不稳,正欲出兵讨伐北汉,一劳永逸除此腹背之患。西北各地官府自要做些布署,那大宋宰相赵普与霸州知府素有积怨,赵普隐忍至今,总算寻个机会能找他的岔子了,他罢了这倒霉知府的官职,想要服众自然需要更多证据,诉霸州知府贪污受贿便是一条,丁家当然然难逃干系,攀附多年的靠山倒了,=又被官府追查,最得力的长子又废了,丁老儿如今是焦头烂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