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他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,反而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,一只手轻搭在萧千夜的额头,感知着这具昏迷的身体里源自灵魂深处不顾一切的抗拒,一个朝思暮想的声音忽然轻轻飘起,只抵达了他一个人的耳畔,他微微一怔,却在一瞬间的狂喜之后悄然压下了情绪,在心底无声回应:“真的……要这样吗?”
他握紧了双拳,很快就听到了让他无法拒绝的两个字,一如当年的威严里带着些许柔情——“听话。”
“好,我听您的。”他点点头,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女子,目光交错的一刹那,云潇恍惚察觉到这个幻影的眼里有着某种深深的哀伤,再定睛,他已经离开萧千夜鬼魅一般飘然来到了穷奇的遗体旁,喃喃:“四百年前我从神鸟族一个叫灵霜的姑娘口中骗到了终焉之境的方位,我拼尽全力的穿越雷云之海,终于回到了这座初始和终结的流岛,我在这里结束了漫长的生命,在自尽的同时将自己和大人再度分离,从此,我就轻轻抱着他,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。”
云潇低首想了片刻,笑起:“我来了。”
“我知道你会来。”古代种毫不犹豫的接话,尽管彬彬有礼,但眼神透露着难以描述的落寞,“我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,一直在找寻让大人复生的方法,也通过一些古老的法术想要窥探天机,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大人命数的终点会有一抹明媚的火光,我也是因此才耗费千年的时光苦苦打听浮世屿的踪迹,我知道那抹火光会爱上大人,会为了他心甘情愿的放弃自己,所以我费尽心机的回到终焉之境,就是为了等你。”
他顿了顿,仿佛想说什么,却终究斟酌着言辞,默默换了语调:“你会救他吗?”
“我会救他。”云潇低头看着萧千夜,这样悲悯的到近似于叹息的声音,竟然他一时疑惑不知这个“他”究竟指的是谁,她回到萧千夜的身边,席地而坐,还是小心又温柔的捧着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双膝上,一只手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,另一手已经翻掌将心中的火种取出悬浮在身前,火焰的气息开始蔓延,仿佛有某种无可阻挡的生命之力由内而外散发出来,古代种深邃的瞳孔凝视着那团火,余光却悄然转向了帝仲的躯体。
他的心底忽然有无尽的失落,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——万年前那惊鸿一瞥结下的羁绊,已经被短短二十几载的人类生涯逆转了缘分。
“从我决心来到这里的那一刻,就已经做好了准备。”云潇淡淡的说话,面容宁静而安详,嘴角扬着温柔的弧度,如一朵在落日里摇曳的花,习惯性的帮他整理起缭乱的头发,侃侃笑起来,“我陪他走过了生命里最为困难的一段路,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幻想,如果是当年的帝仲大人,可能很多事情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的解决吧,可他毕竟不是上天界威震四海八方的战神呀,我认识他的时候,他也只是一个大我两岁的普通男孩罢了。”
古代种安静的听着,看着她嘟了一下嘴唇,像个调皮的邻家女孩,还故意用力的在昏迷的人脸颊上捏了一把,自言自语的哈哈大笑:“我不是什么有理想有抱负的人,只是喜欢一个人,就不顾一切的对他好。”
“你太惯着他了。”古代种情不自禁的接了话,云潇对他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,眨眨眼睛狡黠的道,“有时候男人也要哄的嘛。”
古代种倏然沉默,在那样灿烂的笑容过后,她眼里的泪还是汹涌的落了下来,一滴一滴掉在昏迷的男人脸上,似有千万般不舍,她紧紧抱着他,仿佛想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永远的烙印,这一刻她眼底的火光变得微弱,宛如风中残烛明明灭灭,火种似有所感,围着主人缓缓飞了一圈,终于在她抬手的同时落入掌心,那团火开始跳动,像人的心脏铿锵有力,云潇凝视着深爱的人,在他额头轻轻的吻落。
火种开始游荡出光线,一根一根的钻入萧千夜的身体里,又同时连接着不远处帝仲的躯体,云潇的全身慢慢烧起烈火,越来越多的火光散落开来。
她要用全部的神力把深受重伤的爱人从地狱里拉回来,再贡献出自己的火种,去拯救亏欠了感情的帝仲。
若能以她一人换回他们……倒也不错。
意识逐渐模糊,但她却稍稍缓住了动作,一手飞速的在萧千夜掌心点落,打开了存放着沥空剑的间隙之时,云潇的眼中只剩坚定,一把握住白色的剑灵毫不犹豫的拔剑,剑身上早已经分离出来的魂魄被炽热的气息逼出,瞬间在烈火的灼烧下被强行融回了她的体内,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疼痛,她强撑着仅剩的精神默默念起朱厌教过的咒语。
残缺的分魂会在本尊死亡的一瞬同时湮灭,而完整的分魂却可以借助灵器长久的陪伴在他身边!只要能在他身边,身体毁灭又如何!那原本就是已经失去过一次的东西罢了,再次失去又如何?!
火光轰然炸裂,魂魄也因撕裂之痛隐隐悲鸣,然而就在这一刻,一直昏睡的人已经在她的分心中豁然睁开了眼,破絮般的身体不知从哪里凝聚起了力量,一把握住云潇的手腕,不等她从震惊中反应过来,萧千夜的脸已经凑到了她的眼前,他面容惨白的浮现在火种的光照下,凝视着她,空洞的眼里有深深的哀伤。
她呆在原地,直到分魂大法的终章被他一只手硬生生掐断,再次对视的时候,萧千夜的眼里满是血丝,闪着决然的亮光,他紧握着云潇的手,像握着一生的至宝,不容置疑的将那团烈烈的火种重新融回了她的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