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汝义何尝不知王瑾说的有道理,他对于四队的现状也是不满意的。不过他并非是非观念很强的人,又很看重朋友义气,所以还是尽力帮着拓养坤。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是非不分的人比单纯的恶人更可悲。皇太极就是如今全世界范围内数得上号的恶人,可他恶得有理想有章法,目标明确,计划周详,按部就班,持之以恒。所以他能成为时代潮流的引导者,而太多是非不分的人,只能随波逐流。
当初还在不沾泥麾下时,吴汝义和王瑾的交情不错,也不必藏着掖着:“如今除了猛虎、争食王这几个老人,也没谁肯听我的了。自从关索拉着队伍走了之后,人心越来越散了。”王瑾说:“我和蝎子块也算朋友,也不怕他说我背后议论他。你说关索为什么能把队伍拉走?”吴汝义说:“关索自己穿粗衣,吃粗粮,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分给兄弟们。这也不用避讳,这一点上,蝎子块确实差得远了。又是娶小老婆,又是喝美酒穿绫罗,难怪大家有样学样。”
王瑾说:“当掌盘的自己多吃多占,当然也没法约束手下。大家都忙着抢钱抢女人,平日里不列队,不操练,打起仗来,各自顾着自己的银子女人,不听号令。倘若我们是官军,自然可以用官职、爵禄、田宅、家室这些事情来激励约束士卒,可现在我们没这个条件,就算给兄弟们分了金银财宝,他们都没地方花。头领不以身作则,怎么能让兄弟们受得了这苦日子。”
吴汝义摇了摇头:“我回去劝劝掌盘吧,这事也勉强不来。”王瑾知道他又想和稀泥了,但也没放在心上,现在自己能管好闯军的纪律就不错了,还管他拓养坤?拓养坤、武大定这些人的死活王瑾都不在乎,只有吴汝义是他看重的。
七营兵马有四万之多,当然不会在一起行军,所以王瑾也很难去监管其他六营。他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,拓养坤部一路烧杀淫掠,而刘国能部基本上没什么扰害,纪律水平接近闯军。至于其他四营,则都在这两者之间,不算特好也不算特烂。
人一多了,自然鱼龙混杂,行军速度变慢了许多。闯军军纪好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,他们不抢掠,只靠购买难以获得足够的新鲜食品。现在已经入冬了,军队无法露宿野外,宿营时必须征调房屋,还要有足够的柴禾,和那些生冷不忌的队伍相比,李自成、刘国能这种纪律好的队伍很明显会吃亏。所以李自成和刘国能也都允许强买强卖,征调房屋、购买物资时会付钱,但不允许老百姓拒绝交易。好在这种没有强敌的行军还算比较轻松,部队的状态还可以。
而此时,王自用却碰上了大麻烦。
“邢红狼的队伍被打散了!”“官兵是从官庄屯西边来的!堵住口子!”
攻击了垣曲县城之后,王自用、邢文钊两营兵马转而向北,进入翼城县境内。但是官军却并没有傻乎乎地一路追在他们后面,而是预判了他们的行动。曹文诏从后方追击,贺人龙则悄悄行军至翼城。
要说对老百姓的残暴,屠村高手贺人龙与以抢为主拓养坤相比,简直是成人和孩童的差别。但是贺部兵马的残暴与金军类似,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残暴。
每到一处村庄,他们先组织包围,控制住村内村外的各个要点。随后,将全村老百姓集中起来,年轻的妇女、成年男子、老人孩童、富户及其家奴分四处关押。
士兵们分成五队。第一队占全军的半数,他们可以休假了,到关押妇女那边有秩序地排队进去快活;第二队负责外围警戒,不能松懈;第三队负责砍首级“记功”;第四队挨家挨户抄检粮食和散碎银钱;第五队负责拷打富户和他们的家奴,挖掘窖藏金银。
等到各自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,第一队的人把其他四队替换下来,负责“打扫战场”,把还活着的人都杀掉,放火烧掉村子。因为从不招惹致仕官员,也不留活口,所以很少惹麻烦。地方官只能上报遭匪,至于遭的是哪个匪,就看他们的想象力了。这就是为什么这一时期的报告中,不沾泥、王左挂、上天猴、可天飞经常死而复生,紫金梁、闯王、闯将、点灯子都有分身术的原因。抢得的财物贺人龙会拿比较大的一份,但是给士兵分配的也很丰厚。
因为这种组织严密的方式,贺人龙的烧杀抢掠不仅不会造成军队战斗力的下降,反而能鼓舞士气,增强队伍的凝聚力。与此同时,也防止老百姓泄密。
于是,直到发现夜不收迟迟不归,岗哨也被摸掉,王自用才意识到官军可能离自己非常近,立刻下令全体起床准备迎战。而这时,贺人龙便从邢文钊的营地杀了进来。
邢营兵马略一抵抗,很快就逃了,这也不能赖他们,在这种缺少有效组织的情况下,如果他们非要死拼,也不过是徒然送命而已。邢文钊好歹还拖延了一点时间,而且是往北逃走,从垂直方向离开战场,没有冲乱王自用的阵势。
邢红狼刚一逃走,王自用便带着自己的亲兵冲了上来。刘体纯在北,刘汝魁在南,黑暗中都不是短时间内能赶来的,王自用只能亲自上阵。
这就是农民军与官军最显著的差别,王自用、高迎祥这些能做到一方大帅的农民军首领,都同时具有勇猛和仗义两个特点。乃至于拓养坤、赵胜、刘国能、张天琳这种级别,在遇到这种情况时的第一选择都会是亲自站出来迎战官军,保护老营家眷和关系全营性命的过冬物资撤离,而不是自己先逃。当然,只顾自己逃命的怂货也是存在的,但是战斗打完之后,他的掌盘也就做到头了。